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加護病房。

我一直不理解加護病房的真正意義,電視劇裡常常出現的那種畫面,一次也沒有留意,從來沒有去細想穿隔離衣、戴隔離帽之後才能進去的地方,是什麼樣子,發生了什麼事才非得進去?

那個地方的真實面貌並不如我想像的那麼嚴肅,只是非常安靜,安靜到令人窒息,只有儀器的聲音,嗯,還有遺棄,被神遺棄或者被人遺棄。遺棄是動詞,用在這裡是進行式。阿婆床位正前方是一位老先生,我去看阿婆的幾次他的床邊都沒有人來,我在害怕,害怕那是我們家族的未來群像。

第幾次去的時候我問護士了有什麼要注意的,護士說可以帶乳液來幫阿婆按摩,加護病房的空氣很乾燥。我跟爸爸說了,爸很沉靜地說「把我在義大利買給妳的歐舒丹帶去給阿婆用吧」,我沒有答腔,我跟爸爸原來都在想同一件事與同一瓶乳液。

跟媽媽一同前往醫院的路上我問她:要不要做一個表格紀錄幫阿婆擦乳液按摩的時間與次數,這樣比較有效率。媽說沒必要,她又說「每個人有去就幫阿婆按摩更好。」,我看著我媽,腦中浮現大智若愚四個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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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雖然去過了晚上還是再去一趟吧,那時我這麼想也這麼做了。

六點五十分,我跟媽媽站在走廊等待探病時間到,七點整門打開,和前幾天一樣,不早不晚。

牽一髮動全身的緊張,我換好隔離衣走進去洗好手,阿婆床位的綠色布幔被拉上,在走過去以前我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可以的話這段敘事可以暫停嗎?我不想翻頁,我知道下一頁寫了什麼,我只想裝死。護士走過來了,我知道她要說什麼叫她閉嘴不知道有沒有用,她張嘴發出嗡嗡聲「死亡時間六點五十一分‧‧‧」,我心裡有個聲音叫我出拳揍斷她的鼻樑。媽媽跟我開始打電話給所有人,這時候我沒有哭,我記得我沒有。

然後來了很多人,突然之間有很多事要做、有很多電話要打,醫院忽然巨大的像迷宮,我深怕阿婆的靈魂會迷路。又來了一些人,不重要的人。我開始擔心阿婆的聽覺還在,所有人忙進忙出沒有人記得跟她說我們愛她,其他的事情顯得如此微不足道,我在她病床邊跪下來,牽著她的手附在耳邊不停的說愛她,才意識到真的很久沒有說那麼多客家話了。

那時候我壓抑的哭著,我還記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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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還是,我一個人在房間時,偶爾或不那麼偶爾,會蜷縮在椅子上成一個繭,對著阿婆的照片哭得眼淚鼻涕直流,狼狽地像乞丐;確實是乞求,但永遠也得不到她的原諒,我知道。這兩天睡得很不好,阿婆在急診室、加護病房的片段以蒙太奇手法在我夢中流轉,忽明忽暗,來來去去。

爸爸昨天跟我說他最近比較少想到阿婆了,他說前陣子總在獨自開車的時候常想起阿婆,然後哭到不能自制的只能停車,在路邊痛哭的我的父親,聽起來這麼可憐,於是我說不出我的懊悔,我像吞鉛塊一樣把那些字一口一口嚥回去,卻總是梗在喉嚨,進退兩難。我想起阿婆入殮前爸爸忍不住地爆哭,我想起弟弟在身後抓住我的肩膀低聲說他會陪我,我想起所有的事,想不起我是否曾經為阿婆做過任何小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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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瑞瑞莎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